从“霸王别姬”看人生

        今年De Anza College的文化之夜，我想把“霸王别姬”里的剑舞带上舞台，让台下各种肤色，各种背景的观众来一起品味一段有着中国历史，戏曲和古典韵味的舞蹈。

        时间穿越回公元前二百多年，中国大地上正经历着秦朝灭亡后的楚汉相争，战火纷飞，民不聊生。他，名将之后，勇猛过人，气势锐不可挡，号称西楚霸王；她，美貌痴情，侠骨柔肠，人称虞美人。他们在那样的一个乱世中相遇，相知，相爱，始终不渝。

        在残酷的政治角斗中，他终因有勇无谋，刚愎自用而成了一个失败者，当四面楚歌响起，当他连自己一生唯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，当他最终在乌江边拔剑自刎的时候，历史，给我们留下了这样一声悲壮的长叹，和那样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"力拔山兮气盖世，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时不利兮骓不逝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骓不折兮可奈何，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虞兮虞兮奈若何！”

        项羽和虞姬的故事，感动了那么多的后世来人。梅兰芳先生曾以京剧的深厚内涵和功夫，演绎了这段虞姬为安慰项羽，使其饮酒宽心的剑舞。一个柔情似水的弱女子，却要身穿战甲，手提宝剑，历尽战乱忧心之苦；眼看大势已去，却又要强颜欢笑，起舞助兴；此时的虞姬，心中该是怎样的痛楚和无奈啊！她的美丽坚贞，让她拥有了一份洁白无暇的爱情，但她爱上的人，也同时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。

        也许义无反顾地爱一个人，其实是无可选择地追随了某一种生活。不知道在灯火惨淡的营帐里，当她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面临绝境，有没有希望过他不是楚霸王，而只是一个平凡的，远离政治纠纷的男人。

        我为虞姬叹息。但无论如何，她爱得纯粹，爱得彻底，爱得惊天动地。因为有了象她这样的女性，几千年后的舞台上，我们才能拥有那样美的舞蹈，和舞蹈所演绎的，那样凄美的人生。

珍惜和感悟

        最近因为探望车祸受伤的婆婆，成了医院和康复中心的常客。走廊里，病床边，常常看到很多面色灰白，行动不便的病人，他们都穿着病员服，有的挂着点滴，有的拄着拐杖。他们脸上的神情，大多是虚弱，无奈，甚至痛苦的。

        看着这些人们，我的心溶成苦水。

        在时间和病痛面前，每个生命都会变得谦卑。那位白发苍苍，身形瘦弱的老太太，也曾经拥有过明媚如花的青春；那位颤颤巍巍，脚步蹒跚的老先生，也曾经在职场上叱詫风云。时间带给他们的一切，最终都会带走。在这个从零到零的过程中，生命如何寻找其终极意义呢？

        迷惑伤感的我，再仔细地观察这些老人，我发现，他们还是有所不同的。这些不同，不再是外形上的不同，人与人在外形上的不同，在这个生命阶段上，已经不再重要了。不同的是笼罩在他们脸上，眉间，和眼中的一种气场。有那么一些老人，气韵安详，眼光柔和，让我们感受到的，是只有时光积累，苦痛泪水之后，依然善良，柔软，智慧的灵魂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对人生的感悟。这些老人，让我看到了垂垂暮年的一线光亮。

        走出康复中心，面前是一个姹紫嫣红，花满枝丫的人间四月天。四季轮回，万物复苏，外面的世界兀自忙碌地运转着。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，但千万年时光的流转中，生命代代相传，生生不息。也许，只有跳出了我们自己有限的生命，我们才能找寻到生命的意义。而在那些属于我们的，健康，平淡却幸福的时光里，我们要学会珍惜。

苦海渡舟

        八十高龄的婆婆，在每日去教堂的路上遭遇车祸，浑身多处骨折，在斯坦福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一个多礼拜后，现在继续住院治疗。

        作为小辈，大多时候我们所能做的，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，告诉她，要坚持，要坚持，并尽量地以一种愉快乐观的情绪来感染她。我想，在这样的苦难面前，科学能解决或缓解的，只是身体上的病痛，而人的精神，爱，和正能量，才是支撑苦海渡舟的真正力量。

        尽管身体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痛，婆婆的头脑却十分清楚。曾经身为医生的她，凭借她以往的医学知识和经验，积极地和医生和护士沟通，一步步地撑过了最最艰难的第一周，也渐渐克服着身体极端虚弱所带来的情绪上的低迷。

        在这个有着太多未知的时空里，人的肉体是多么脆弱啊！婆婆的遭遇，让我深思生命的本质和意义。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老的，弱的一天，到那时，我们如何找到生存下去的力量？我们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都已尽到了，子女也已长大和独立，生活中也许还需要其他人的照顾才能继续。但是我想，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，而天底下的生命也都是平等的，无论是老，还是少，贫穷还是富裕，我们都应该努力珍惜我们一息尚存的生命，尊重生命本身的轨迹。还有就是爱，人间的爱，有时有些繁琐，有时觉得平淡，但始终存在着的，亲人之间的爱，友人之间的关怀，和这个大社会所提供的对一个人的所有珍惜和关爱。

        婆婆出事后，很多她教会的朋友，公寓里的邻居，和附近的亲戚都来探望。斯坦福医院井井有条地给她提供最人道的止痛，监视和治疗。社工人员及时来到，给我们提供婆婆出院后所需要的咨询，并帮助联系康复中心，医疗保险。我深深地感动于这一整套的人道程序，这是对生命真正的爱护和尊重。

        我对婆婆说：“一定要挺过去，您有最好的外因和内因帮助您，外因是完善的康复条件和周围亲人朋友的支持，内因是您自己心中的信仰，脑中的知识，和平时坚强的身体。”

        我相信，在这样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，婆婆会挺过来的，尽管前路会充满艰辛。

春雨

        落雨的黄昏，天空中阴云密布，空中飘下千条万条的银丝，扯不断，拉不开，细细密密地扑天盖地而来。雨丝的一部分遇上高耸的松柏，似乎和松针，松枝悄悄地融为一体了；一部分撒向枝叶茂密的橡树，玉兰树，柠檬树和桂花树，让这些树木显得更加青翠可人；还有一部分，打湿了屋檐，浸泽了篱笆，来到了碧绿的草坪和满溏的莲叶间。小草张开手臂，热烈地欢迎着它们久违的朋友，池塘里一圈又一圈的涟漪，则好似此起彼伏，跳动着的，欢乐的音符。

        真所谓，好雨知时节，当春乃发生啊！看，那一树杏花，在雨中竞放，莹透粉白的花朵儿，点缀在万绿丛中，美得象一首朦胧诗。小鸟儿也不闲着，在雨中还飞来飞去，鸣叫歌唱。这一场好雨，稍稍缓解了加州的旱情。在家养病的我，也几乎被这绵密的春雨所感动了。

        生命中的许多时光，就象在久旱中等待甘霖。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，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。那些艰苦的，孤独的的时光里，最需要的，也许是一种坚信，一种耐心吧。就象每次生一场病，都让我不得不慢下脚步，慢一点，再慢一点，身体跳出来，抗议着我精神越来越快的脚步。于是，我只好取消排得满满的日程，收敛满帆待航的决心，回到那个谦卑的自己，蜷缩在被窝里，喝水，休息，听音乐，让慢慢溜走的时光，治愈身体的病痛，带走缠人的思绪。

        忽然又想起昨日翻看的傅抱石的那幅“风雨归舟图”，诺大的一幅画卷上，山色空濛，天连水，水接天，漫天的风雨和波涛中，一叶孤舟正奋力地行走在归家的途中。

        也许，我们的精神，一直就在寻找着这样一条归途吧，一路上我们风雨兼程，想要早早地到达某个目的地，然后有一天，我们发现，我们也许加快不了这个进程，也不必去加快这个进程，我们该做的，正是细细体会这一路的风光。干旱时，我们享受阳光，耐心等待甘霖；风雨到来时，我们在雨中歌唱，暂时告别蓝天。

        于是，雨后的蓝天格外晴朗，而久违的雨水也格外清新。人的一生，原来需要很多的耐心，才能更为丰盈。